2011/2/13
原文: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大,不知幾千
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而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之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竟,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冷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譯文:
在北方遙遠的國度有一個深不可測的大海,叫作「北冥」,海中有一種極特別的魚叫作「鯤」。鯤的身軀廣大,大到不知有好幾千里那麼大,而且它在水中是「魚」,卻能夠變成一隻「鳥」而到空中飛行,當它變化為鳥的時候人們叫他為「鵬」,這隻大鵬鳥的背長到不知有幾千里那麼長。它一但決定要起飛升空、翱翔天際,它所張開的雙翼就像在空中灑下兩片飛雲那種氣勢。這隻北海的大鵬鳥在海上飛行的時候,目標是朝向天地極南的一端,叫作「南冥」,一個在天涯海角深不可測的「天池」之處。有一本專門記載奇人奇事的書叫作「齊諧」,書上說大鵬鳥在飛往「南冥」的時候,從海面擊水而起,濺起三千里高的浪花,在空中乘風而起直上九萬里的青雲之天,且一旦升空飛行就會一直飛個不停,要六個月後才會停下來休息。
在九萬里以上的高空看下來,地面上的山川百物、動植飛潛、人頭竄動,實在是非常細微渺小的事情,渺小得就像晴天時在太陽光束的打灑之下,我們會看到空中飄動的灰塵飛揚一般,它們或團聚或零散,雖像野馬奔騰而實為塵埃因風起落,因此所有在地上活動中的人、事、物,都只是在一氣通流中彼此以氣息相吹著而已的。
九萬里高空中的視野的確奇特,我們由地面上向天空中望去的時候,空中總是顯出湛藍之色,但是在空中的大鵬看來,天的顏色恐怕不再是藍色的了,所以藍色也恐怕不是天的真正顏色吧!另外,從地面上往空中望去的時候,天好像是一個極其高遠、無窮無盡的地方,然而當大鵬鳥在空中往地上看來的時候,它對地上的感覺恐怕也是一個遙遠而無窮盡的地方哩!
船行水上水深不足則載舟不力,地面窪洞中倒入一杯茶水,則可以放下一片小草作舟浮水面之狀,但若把杯子整個放下則杯子便黏在泥寧的泥土地上了,這是因為水的深度不足而杯子太大的緣故。船和水的關係是如此,鳥和風的關係亦然,沒有足夠的風便無力承載巨鳥之雙翅。
一定要先上升到九萬里的高空之中,這樣風的厚度才足夠承擔大鵬鳥的雙翼,因為這時候所有的為風之氣皆已在其下,此時大鵬鳥才肯開始用風之氣而大展雙翼、趣向無涯。而在九萬里的高空之上,其上已無任何生物、飛鳥、高山之阻隔,就像大鵬自己直接背負青天一般,天空完全屬於自己了,無所顧忌了,這樣大鵬鳥才要掊風往南運徙。
小蟬和小鳩鳥輕挑地嘲弄著說:飛!誰不會,我們也是在飛呀!像我,張翅努力一飛,撞到小榆樹和小枋樹就停了,就算有時候飛不到,頂多是「碰」一聲,整個人(整隻鳥、整隻蟲)空投於地而已,這也是飛呀!幹嘛一定要升空到九萬里的青天之中,才要開始決定要往那兒飛呢?簡直是「割雞用牛刀」嗎,多此一舉。
到近郊旅遊的人,隨便帶點三餐的糧食,去去吃吃就回來了,一點兒也不必耽心會餓到。若是要到稍遠點的地方,恐怕一去幾日不返,那就要多帶點兒糧食,而且現成的食物一定不夠,出發的前一夜就要好好地多做些超過平日儲備的食物。如果要去的地方是千里之遙,甚至根本幾年都回不來,那要準備的糧食可就是一件大工程了,恐怕要花上幾個月的時間來準備哩。
這兩個小傢伙(「之二蟲」)又知道什麼呢!知識缺乏的人是不能了解複雜的道理的,就像壽命短的人見不到壽命長的人所見到的世面一樣,而且這種差距是一種絕對的差距,是無法跨越的鴻溝,為什麼會這樣呢?「朝菌」早上出生一見烈日即死,它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從早到晚的一「日」之事;「蟪蛄」這種蟬,夏天出生秋天一到也就死了,因此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的事情,這就是它們因壽命短而無法了解壽命長者所見到的世事的道理。
楚地的南邊有一種長壽龜,它的生理上的一季是五百年,所以它的一年是我們的兩千年。很久很久以前的上古之時,也有一種大椿樹,它的生理上的一季是八千年,所以它的一年是我們的三萬兩千年,這個靈龜和大椿樹,是真正壽命長久的生物。豈只是生物界有這種「小年不及大年」的現象,人的壽命亦然,人生常不滿百,這是大家的共命,但聽說彭祖活了七八百歲,我們如果要和他相比,那不是太悲哀了嗎!
在此處所說的一切,都記載在現傳《列子》<湯問篇>一文中,這是描寫商朝開國君王湯武和他的臣下大夫夏革討論有關天地窮盡的問題,裡面談到了許多這世界的物種千萬,其中奇異怪誕差異之大實難想像,包括鯤鵬之事亦取材於此。
這天下最北的一端有一個深不可測的大海,它其實就是天地自然的大水池,池中有一種魚,外型長達數千里,沒有人真正量過它到底有多長,它的名字叫作鯤。還有一種鳥,叫作鵬,它的背大到像泰山一樣大,翅膀像天上高掛的大雲,它藉著風雲之氣攀緣而上升到九萬里的高空之上,那兒已經高過了雲端,它的上面就只有無窮無盡的青天而已,要到這麼高的地方之後它才開始向南飛去,到達南極之大深海中。小斥鷃之鳥笑著說道,這隻鵬鳥要飛去哪兒呀?我一跳而起,跳個幾仞之高就打算下來了,在蓬蒿間的小樹叢中飛翔即可,說到飛翔的需要,這就是最大的極限了,何必像它那樣辛苦的飛,它到底還想要做什麼呢?
這隻斥鷃以為飛翔只在尋找食物吧,蓬蒿之間已有夠吃的小蟲,那麼跑到九萬里的天空之中有啥可吃呀?而且南冥之地寸草不生去那兒幹嘛?這就是小鳥不知大鵬的志向的結果。
在人格的修養境界中,有人追求讓自己的行為合宜,合於社會角色的典範,並以此作為自我期許的目標的,這是人格典範的一種很普遍的型態,是將自我的人生意義定位在社會的需求之中。例如:讓自己的才智足堪某個官職、讓自己的行誼符合鄉里的典範、讓自己的品德修養能配合君王用人之需、而終於取信於全國百官百姓。而他們這些人也正以此作為自我期許的最高目標,將自己生命存在的意義放在社會的需求之中,使自己成為社會中的理想人格,並以此沾沾自喜。
對的肯定,他自有自己的行為道理,當他的行為恰好合於世俗所需而博得世人之稱譽時,他的內心並不會怦然欣喜,因為這種稱譽所代表的價值標準並不是他所要追求的;又當他自己的行為模式恰好違背了社會禮俗的標準因而受到世人的譴責時,他的內心也不會懊喪悔恨,因為他被譴責的價值標準本就不是他要遵循的生活目標。他對自己人生意義的定位自有一套內心生活的原則以致有他自己的外在行為模式。透徹地查照世人的榮譽悔侮之情的根本意義,這就是道家的自然人格之寫照。但是宋榮子的境界也就到此而已了,他作到的只是在心理上持守了道家的社會價值觀,他對於世俗價值固然不會汲汲營營,但在心性、身體、智慧的更高級道家修養功夫上,還是有些不到家的地方。
古代有位叫列子的道家人物,他不只化除了追求社會人文活動的心理需求,他根本就把全副精神只放在自然事物的效法學習上,由於他有養生鍛鍊的功夫,所以他能運用自然的力量,「御風而行」輕便巧妙,一去半月才回,這就是他把社會性的生活需求完全斷除之後,他的生命存在的意義只放在自然中來定位,他根本就成了一個自然人。人們心中的生活幸福之感對他而言毫無意義,他只是一個自然意義的生存者,完全投入大自然的律動之內,因此也就學會了這種駕馭自然的功夫。只不過,通過了配合自然律動「與物為一」的功夫鍛鍊,雖然可以讓他「御風而行」,卻仍是受限於自然物的律則,他的高明境界的表現仍依賴於所御之風。
真正道家境界的最高明人物,並不依賴任何外在對象,他們胸中的智慧已完全掌握天地、自然、社會、人世的根本意義,在智慧上「道通為一」,在境界上「齊萬物為一」、「通天下一氣」,所以胸中灑落、身心安然、行止逍遙,他們在精神境界上悠游於天地的正理,法道自然,在行止上隨順陰陽風雨晦明的自然律動而不為所動,所以在境界上等於與造化同遊,那他們還有什麼好掛累的呢?所以說:「至人」的胸中,沒有任何自我堅持的爭逐意識;「神人」的行止,化育萬物而不為己功;「聖人」的居位,國泰民安而百姓不知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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